成英姝,國內知名的新銳女作家,想必你一定看過她的文章!!
至少至少,你一定聽過她的大名 !!

以下評論專文便是來自她的文筆~

出處:成英姝--中時部落格
熱天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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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成英姝的大方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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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與被愛都是地獄   by 成英姝

安野夢洋子的『煙花夢』原本就是我認為極優秀精采的一部漫畫,得知由我非常喜愛的女攝影師蜷川實花改編為電影《惡女花魁》,加上音樂又是我最愛的椎名林檎操刀,女主角還是我欣賞的搖滾歌手土屋安娜,可說是個性派才女的大集合,連配角的菅野美穗都是我很喜歡的(木村佳乃就算了),這部電影噱頭未免太強了。


安野夢洋子的漫畫作品經常出現在女性流行雜誌上連載,都會感非常強,台灣有出版一套『Happy Mania戀愛暴走族』,描述在書店工作的女孩成天癡想談戀愛,但是頭腦簡單愛慕虛榮的她總是迷迷糊糊地就跟人上了床,然後失敗收場。雖然是這麼個傻瓜,舉止常常很欠扁,但既白癡又激烈的個性卻又很可愛,安野夢洋子喜歡塑造不愛假正經裝淑女、執意要保持自我的女性角色,同時安野的漫畫也不避諱裸露和性愛場面(不知道是不是同仁誌漫畫家出身的關係),但是處理地非常自然而生活化,安野的漫畫廣受讀者歡迎,我想就是因為不矯情、率性,但大剌剌的表面下透露的感情卻很細緻。


擅長都會女性角色描繪的安野畫了吉原煙花女的古裝題材,自然讓我十分好奇,一看到『煙花夢』有中文版出版(博曼),就立刻買來看。『煙花夢』是以妓女清葉為主角,描述她自幼被賣入妓院玉菊屋,直到變成紅牌花魁的故事。安野說故事的能力很叫人佩服,可以總是隨手用幾頁篇幅道盡風塵人生的複雜世故。


說到《惡女花魁》的導演蜷川實花,實在不能避免提及她是蜷川幸雄的女兒。蜷川幸雄是日本舞台劇大師,他較近的作品是導演小雪和唐澤壽明主演的電影《嗤笑伊右衛門》。1993年蜷川劇場曾經來台演出希臘悲劇《美狄亞》,由嵐德三郎主演,以日本能劇的念白、極其東方視覺系的美術設計來搬演西方劇場,在當時是很前衛的表演(不過因為能劇式的念白冗長,動作其實不多,我看得很辛苦)。(當代傳奇劇場的《樓蘭女》是一個台灣版的《美狄亞》,表現方式和美術造型都跟蜷川的《美狄亞》相像,也許有志一同吧!)


『尋找幸運星』(布克文化)這本蜷川實花的口述生平中,實花提到父母的教育,讓人覺得在蜷川這樣思想開闊的藝術家庭長大的幸福。我第一次看到蜷川實花的攝影作品,就非常喜歡,也很納悶她到底是如何拍出顏色如此飽和的照片,簡單的原色組合卻濃艷得令人屏息,能做到這樣純粹原色的展現,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即使只是拍風景或靜物,實花的作品也極有時尚感。(沒有看過實花的攝影作品的人,請務必到她的官方網站看看http://ninamika.com/index.html)


讀『尋找幸運星』的時候,發覺實花跟我有好多相像之處,我把書中我們曾經說過一模一樣的話還畫了底線。我和實花一樣從小著迷的圖畫書不是一般小孩喜歡看的溫馨故事,而是恐怖地獄的圖案,我也是從小孩子時代就迷拍照,大人給了我相機我就自己到處亂拍,中學時也會替朋友拍照,做事情不喜歡去學正規的方法而想自己發明,出道的時候也因為女性和新人類的身分受到矚目,造成一些煩惱。唯一跟實花相反的地方(這也是決定性地結果我和實花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是,我沒有實花那樣富有野心、積極、樂觀,像「要征服世界」這種話,我只有小學的時候才掛在嘴上。不過,因為對新的事物有澎湃的熱情而把自己準備好等待機會和不同的人合作來嘗試更有趣的創作形式,同樣抱持這樣信念的我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再向實花看齊一點。


『尋找幸運星』裡實花說到第一次拍電影,可說是將畢生所有經驗全部用上了。《惡女花魁》的美術是百分之百蜷川實花風格,艷麗的顏色、豪華的舞台式佈景,超級大特寫(平面攝影的特寫規格放大到大螢幕上其實是十分恐怖的,所以一般電影導演很少用),幾乎每個鏡頭都充斥著實花招牌:金魚(實花發表的一系列色澤濃艷風格獨特的金魚照片可以說幾乎成了實花的標記),金魚在此當然也有象徵性的意義,「金魚就必須養在缸裡,若是丟到河裡不超過三代就會變成鯽魚。」金魚不是普通的魚,但金魚的美是以付出自由的扭曲的代價換來;永井荷風的俳句也以金魚形容花魁踏著八文字步出巡的姿態。


除了眾女將同台較勁,《惡女花魁》也快算是演藝界同樂會了;安野目洋子的老公,動畫導演庵野秀明(代表作品《新世紀福音戰士》…其實庵野也拍真人電影,如改編自永井豪漫畫的『Cutie Honey』,和改編自史帝芬席格的女兒藤谷文子小說的『式日』,並由藤谷文子擔任女主角,男主角是岩井俊二)、以「食用少女」主題的插畫和雕塑藝術聲名大噪的插畫家會田誠(「實用少女」系列的恐怖變態也是我超愛的),和搞怪導演SABU(《跑跑跑》、《V6向前衝》)都在裡頭客串演出,雖然興致勃勃地尋找他們究竟出現在電影裡哪裡,但是完全沒有發現!實在躲得太好了(大概不是嫖客就是看熱鬧的路人吧!)倒是意外發現我喜歡的導演山下敦弘的御用男主角,在賴皮三部曲擔綱,超有個人喜感特色的山本浩司(他其實也是導演出身),飾演窮光蛋嫖客。


電影版基本上忠於原著,許多對白一字不改地搬上螢幕,其實我建議想看這部電影的人,如果可能的話先把漫畫找來看,安野夢洋子的敘事手法非常洗鍊,人物鮮活立體的個性、快速度的分鏡使得許多場景具有震撼力地打動人心,清葉逃出妓院見到惣次郎那一瞬,惣次郎的笑容正因為就是那麼無辜清新,才真正顯示他的薄情冷酷,而自己快要把自己燃燒殆盡的熱情摯性相形之下有多傻,哀莫大於心死的黃粱夢醒,百轉千迴凝結於此,這樣複雜的感情,電影反而看不出來。


「愛人如同墜入地獄,被愛也是身處地獄。」這句台詞也出現在電影中,然而之所以出現這句台詞的之前情節電影並沒有演出,那是妓女三雲愛上一位客人,嚷著要自斷小指證明自己的忠心,但是妓院裡沒人敢幫她切下小指,此時清葉來了,清葉因為在玉菊屋以潑辣聞名,三雲便拜託她,清葉二話不說就切下三雲小指,斷指與濺血齊飛,走出房間的清葉含著淚自語:「我才不會羨慕呢!這不就是這個花街的遊戲嗎?」此時一直都在暗戀清葉的花店男子痴情地站在角落,清葉見了冷淡地說:「你快滾吧!老兄。」不幸墮入花街無法翻身的女人,如果不曾真正愛一個人,就如沒有靈魂,然而一旦真正愛上一個人,卻是悲劇的開始,因為這不符合花街的遊戲規則,愛與被愛都不能當真,愛與被愛當真了都帶來無法承擔的痛苦。


《惡女花魁》的故事也相當著墨在風塵女人對人情世故的智慧,能夠成為高等級的遊女,必然得有洞察人心、高段的交際手腕。電影裡有一段是原著漫畫沒有的情節,富豪武士倉之助初見清葉,給了清葉大筆錢財購置妝私,被清葉怒而拒絕,為了表示倉之助這種行為對她是侮辱,甚至冷淡倉之助,故意讓倉之助乾等,待倉之助道歉時,清葉反而鄭重行禮裡說到失禮的才是自己,其實遊女沒有不愛錢財的。倉之助從此狂戀上清葉。類似如此閱歷豐富、氣派豪雅的太夫應付嫖客的高度智慧,在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男』中可以找到不少例子。


《惡女花魁》的背景雖然是江戶時代,但人物的個性十分有現代感,飾演清葉的土屋安娜是美日混血,生得一張西洋人輪廓的臉,最擅長演女流氓。椎名林檎的配樂曲風前衛又復古,夾雜大量英文歌詞,主題曲〈短暫少女(カリソメ乙女)〉為華麗的探戈曲風,片尾曲〈世界的盡頭(この世の限り)〉則帶著爵士調調,很有百老匯風格,是由林檎與同是歌手的哥哥椎名純平合唱(皆收錄於林檎與小提琴演奏家也是編曲及指揮的斎藤ネコ合作的專輯〈平成風俗〉)。有關於煙花女子的題材,常常都會落入悲慘哀傷的窠臼,但是要真實地敘述妓女生活,不能離開命運的無情、現實的殘酷,《惡女花魁》要呈現的就是即使生活的框架不能改,求生存的方法也不能改,但人是有獨特性的,《惡女花魁》就是企圖創造讓人感覺獨一無二的女性。而這個獨特性就是女人的魅力。妓院裡什麼都是假的,只有姿色是真的(這也是原著和電影都有的台詞),《惡女花魁》要給你看的是一個有魅力的女人的生活方式,一個女人的魅力來自於她的美態、她的天真又世故,她的心軟和心硬,她的生命力和執著於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的死性子,而她以自己這樣的魅力自豪。


我自己寫日據時代背景的雌雄同體藝妲故事的長篇小說『男妲』,也是藉舊時代框架創造新觀念的人物,有評論者批評我使用的語言不傳統,應該要再好好學學──真是令人哭掉不得,我就是故意用不傳統的文字來寫,塑造一種跟主角一樣有現代感的中性氛圍──這就好像叫椎名林檎的配樂應該回去學著改用三絃來唱古曲一樣,毛病啊?你有沒有搞懂人家要幹嘛,你才該回去再學學哩!


蜷川實花的專長是在美術,所以她的電影形式非常像極其華美照人的廣告片和舞台劇(事實上更像流行雜誌的服裝照片和平面廣告的活動版),這可以從正面和反面來評價,正面是這種格局正是實花影像的風格標記,其實很多導演甚至是刻意使用呆版的運鏡和舞台框架式的表現風格。反面則是運鏡不夠細膩,人物的個性不深刻。原著漫畫裡並沒有清葉的情感和命運歸宿,但電影總不能這樣結束,所以電影加了個結局。我要老老實實說,我並不喜歡電影版的結局,不喜歡的原因倒不純然是不滿清葉的抉擇,而是清次這個角色太欠說服力。清次是妓院的保鏢,原著中清次的戲份不多,但卻足以表現出清次這個人物的質感。風塵中打滾的男女,歷經血淚滄桑的磨痕,洞穿人情世事的冷漠世故既是心酸也是睿智,然而這番殘酷淡薄表面之下不表示沒有溫柔,這就是清次這樣的人物。電影開場安排清次對小孩子的清葉說等櫻花盛開就帶清葉離開,其實那棵櫻樹根本是不會開花的;一方面彷彿是給那小女孩希望的承諾,一方面則是不負責任的謊言,明知這是不可能也永遠不需要履行的承諾,留給對方一個不會實現的夢,同時是殘酷也是溫柔,如果是這樣,清次就很像清次應該的樣子,不過安藤政信飾演的清次缺乏這種豐富的層次,到頭來他只是一個喜歡上清葉的普通男人,和其他男人沒什麼不同,要讓清葉這樣烈性而且已經在風塵浮沉中學會無情世故的女人選擇他,對這個男人的塑造琢磨實在不能輕率才對。


不過《惡女花魁》的藝術性在於美這個字,蜷川實花卯盡全力打造了這一美輪美奐的花花世界;玉菊屋的屋頂透明的屏風式金魚缸襯著寶石藍色的天空,彷彿是悠遊在空中的金魚,睥睨人世這條墮落花街;遊女身上絢麗絕倫的衣裳,華彩耀目彷彿足以刺瞎人的眼睛;強烈裝飾風格的座敷,如繁花盛開的妖冶叢林;實花傾力示人以狂亂之美,而這部故事要敘述的正是女人之美,愛與癲狂之美,鋒利與沉著之美,女人無可限量的力量,強大與智慧,男人與女人或許都可以抵抗痛苦和生存的考驗,但男人會無法抵擋虛無而死去,女人卻能在虛無中求生,這是女人的不可思議,女人能凝聚出自己生命的實體,女人能創造新生,自己的和他人的新生。女人往往比男人懂得地獄是什麼,卻可以在地獄中活下來。


PS:
妓院中新進的小女孩叫「禿」,負責清洗打雜等,十三、四歲成為「引込」,十四、五歲升上「新造」,跟在花魁身邊見習但尚未接客,電影中將「新造」翻譯為「新人」,觀眾比較容易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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